由河瀨直美執導的的《晨曦將至》，劇情描述一場小意外，讓回憶的湧浪侵襲栗原夫婦（井浦新、永作博美 飾）心頭。無法生育的他們透過領養機構收養男嬰朝斗，一家三口住在窗明几淨的高級公寓，與生母片倉光（蒔田彩珠 飾）僅有一面之緣。六年後，一通神祕電話翻攪栗原家的命運，自稱為生母的女人要求栗原夫婦歸還或買下孩子，否則將揭露朝斗的身世。然而當她現身時，卻與當年的片倉光判若兩人。真相未明，警察突然帶著女人的照片上門⋯⋯。她究竟是誰？而誰才是朝斗的母親？

筆者一直以來都是河瀨直美導演的粉絲，拜去年金馬影展做了導演專題之賜，看了許多導演早期的作品，更深深臣服於她說故事的功力，和光影的魅力。河瀨直美招牌的自然光逆光攝影，在《晨曦將至》依然看得到，卻用得更淋漓盡致，且她沒有讓形式凌駕於內容之上，而有效熨貼著劇情的發展和人物的心境，海洋、山岳、月亮、烏雲，蟲鳴鳥叫，在她的攝影機底下，萬事萬物且充滿著靈性，妳能如實感受到一股生命能量的流動，配合著精準鑲嵌進來的舒緩配樂，觀者的心得以沉澱，甚至有一種療癒的力量。

 

尋覓超越血緣的愛

劇情簡單來說就是養母佐都子與生母片倉光的故事，關於這兩個女人成為母親的故事，透過導演的剪接，我們看到命運加諸於她們身上的不公，但她們依然戮力向前。佐都子的老公是無精症患者，當老公說了他說不出想放棄的話而痛哭失聲時，佐都子只是悠然地說著：

「那我們就一起生活吧！」

無意間兩人透過電視看到嬰兒接棒制度，終於覓尋到企盼多年的孩子，我們看到了不離不棄的鶼鰈情深，同時在導演以類似紀錄片手法拍攝這個制度產生的緣由和運作的模式後，我們更能理解到血緣縱然是構成親情的原因之一，卻不是必然的構成要素，愛、關懷、陪伴和信任，才是家人之所以為家人更不可或缺的緣由，因此當佐都子說出

「我對自己竟然懷疑朝斗有欺負同學感到羞愧。」

我們能真切感受到她對兒子那份超越血緣的愛，而相信她們是無可取代的家人。

 

凝視生命的皺褶與喜哀

容易被標籤化為「不要小孩」的生母片倉光一角，導演也給予了她足夠的篇幅，讓我們同理她的處境，而能理解她的決定。事實上她人生泰半時刻是看不到陽光的，小孩的爸爸無能負責，自己身為小孩的母親，卻連承擔這個母親的身分和權利都被剝奪，自己有爸媽卻形同棄兒，在爸媽眼中，女兒的快樂與否遠不如她的學業成績甚至家族聲譽重要，她生命所遭逢的難堪和羞辱，一點也不亞於《北國性騷擾》裡的莎莉賽隆。

然而被放逐到養護收容所時，她意外發現這邊的姊妹們有著崎嶇的身世、相似的處境，她們相互陪伴、相濡以沫，成了比親人更親厚的家人，溫柔敦厚的所長更形同她的養母，曉諭她人生道理，要片倉光「把我們的故事繼續說下去」！她的設定讓我想到導演之前《戀戀銅鑼燒》的樹木希林，得了漢生病卻仍希望能傳承做銅鑼燒的手藝給男主角永瀨正敏，無論是《晨曦將至》的所長或是《戀戀銅鑼燒》的樹木希林，所面對的世界可能是一片黑暗，但她們把黑暗劃破，讓光照進來，甚至自己就是發光體，不求回報的散發光與熱給周遭的人們。

片名叫《晨曦將至》，對於栗原夫婦來說，她們是彼此的晨曦，朝斗更是他們生命的晨曦，那麼對於片倉光來說，她的晨曦在哪呢？在島上的那段日子，姊妹們和所長曾經短暫成為她的陽光，但終歸飄零逸散，在往後的人生，命運對她從來不公平，她只有面對一次次的悵然失落，生命中任何事從來不屬於她，在她萬念俱灰、心想真的受夠了，而執意討回那生命中貨真實價的存在時，卻赫然發現：我這樣失格的母親，真的還有資格再次成為母親嗎？

我很喜歡河瀨直美對生母養母會面的處理，和佐都子知悉真相後的心境轉變，她製造了懸念卻沒有讓電影淪為肥皂劇，適時地閃回和剪接時序的安排，讓角色飽滿有層次又充滿著人性光澤，適才我們才得以從最後天橋上三人的互動，看到一幅最美麗溫柔的畫面。導演以不帶批評的視角，去同理每一個人的處境，她體現了社會現實，現實有不堪，有泥濘，有風雨，但風雨過後，依然會有彩虹。《晨曦將至》有著紀錄片的質感，卻帶著劇情片的張力，但不是煽情狗血那種，而是讓你自然走進角色心中，一同感受她們生命每一處皺褶和每一份喜哀。

永作博美繼《第八日的蟬》後再度成功演繹「沒有血緣的母親」的角色，但更讓我驚豔的是飾演片倉光的蒔田彩珠，這個讓是枝裕和導演大讚「選得好」的年輕女演員。河瀨認為：

「現代年輕演員都用表面的技巧演出，蒔田彩珠卻是用自己的靈魂創造出不一樣角色詮釋！」

為了演出《晨曦將至》14 歲的小光，導演特別請蒔田彩珠去中學上課，才能讓蒔田更融入角色之中。蒔田彩珠覺得：

「在拍攝過程中我都把自己當作小光，並不感覺自己在表演，我很害怕孤單，因為每個我生命中的人都一個一個消失，對於要跟他們說再見我感到非常悲傷。」

對蒔田彩珠來說導演讓她隨心所欲的表演，也讓她可以非常坦率地表達出戲中角色的情緒。也是因為這樣成為角色的用心和努力，但我們得以看到她在銀幕上充滿層次，又飽含情感的演出。儘管在本次的日本奧斯卡入圍名單裡，《晨曦將至》獲得了最佳導演、女主角、新演員等數項提名，但卻沒有入圍最佳影片，不免感到可惜，但依然無損他好片的質地，也更加深我對導演的喜愛。電影已於 2 月 26 日上映，誠摯地推薦各位朋友進戲院觀賞，相信他會是一部在你觀畢過後，會留在你心裡很久很久的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