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年代後半，銀幕上的動作英雄們多半舉著鎗：1997 年美國票房冠軍《MIB 星際戰警》，不由分說就爆頭外星人；1998 年《搶救雷恩大兵》裡每個角色手上都有一把鎗。這樣說來，1998 年電影《蒙面俠蘇洛》(The Mask of Zorro) 好像有點落伍：這是個發生在 19 世紀的加州劍鬥英雄故事──蘇洛先生沒有開過任何一鎗。但是，《蒙面俠蘇洛》如此成功，它可能是史上最成功的文藝復興電影，重新復活七十年前的劍鬥片類型。現在在這部電影於八月底自網飛下架前，我們必須再看一次《蒙面俠蘇洛》。

 

這個世界的超級英雄曾經是劍客或海盜──

這個世界的超級英雄曾經是劍客或海盜，而蘇洛可以說是其中資歷最深的超級老前輩。蘇洛系列包含了小說、漫畫、廣播劇、舞台劇、影集與電影等等，而第一部蘇洛電影《蘇洛的印記》是在 1920 年推出的。蘇洛真正在銀幕上大展雄風，是在 60 年代。在這十年間，影壇出現了將近 20 部的蘇洛電影，特別要注意的是，這將近 20 部電影並非都是好萊塢出品的，這些電影包括了義大利、西班牙、墨西哥與美國的作品──這代表著蘇洛的魅力，征服了歐洲與美國人。

為什麼蘇洛能夠成為實質意義上的全球巨星？這當然是因為蘇洛故事的特殊時代背景所致：19 世紀初，墨西哥爆發了反抗殖民者西班牙的獨立戰爭，而在戰後，墨西哥雖然成功獨立，但在這塊土地上仍有著來自歐洲的貴族、與底層的墨西哥人民，貧富差距導致舊有階級關係依然存在，而蘇洛成為了劫富濟貧的俠盜，他成為了新墨西哥的守護者。對於歐洲國家觀眾而言，這位西班牙裔的俠盜背棄了母國殖民主義，反而真正貫徹了歐洲貴族的高尚精神；而對墨西哥觀眾而言，蘇洛是最接地氣的人民英雄。

問題是，好萊塢最後一部正統蘇洛電影，是重拍 1920 年版本的 1974 年電影《蘇洛的印記》，之後還有一部 1980 年的嬉鬧喜劇電影《粉雄蘇洛》(Zorro, the Gay Blade)。而無論是與哪一部電影比較，《蒙面俠蘇洛》都相差了將近 20 年左右。在 90 年代後半，好萊塢的動作電影大多拿著外星人、恐怖份子或是天文災難做文章，這時再推出一部劍鬥電影，會不會太落伍了一點？

 

蒙面俠蘇洛為何能是超級英雄們的大學長

很少人在談論超級英雄文化時，會把蘇洛一起拉進來談。但事實上，蘇洛卻是當今許多超級英雄的原型之一：唐迪亞哥德拉維加 (Don Diego de la Vega) 是一位富有的西班牙裔貴族，他是位熱愛奢華的花花公子，但到了深夜，唐迪亞哥會戴上他的黑色眼罩、戴起黑色寬檐帽 (sombrero cordobés)、帶上長劍與馬鞭……他化身成為了俠盜蘇洛。

蘇洛有祕密基地，有忠心耿耿的聾啞僕人支援他，而很少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連唐迪亞哥愛慕的蘿莉塔普利多 (Lolita Pulido) 也不知道──蘿莉塔覺得唐迪亞哥太軟弱了，她愛的是勇敢善戰的蘇洛。

你幾乎可以把蘇洛與唐迪亞哥的雙面性格，套在蝙蝠俠與布魯斯韋恩、或是青蜂俠與布里特李德身上，連蘿莉塔與唐迪亞哥之間的關係，你也能在《超人》、《蝙蝠俠》或《蜘蛛人》裡看到幾乎相似的描寫。可以說， 1919 年美國小說家強斯頓麥考利 (Johnston McCulley) 創作的蘇洛，雖然沒拿鎗也沒有超能力，但他確實可以稱得上是所有漫畫超級英雄的老學長之一──不同的是，未來的超級英雄們，出廠時都預設了更撕心裂肺的心靈創傷。

 

順應 90 年代，打造繼承蘇洛的「新一代蘇洛」

這是《蒙面俠蘇洛》聰明之處，為了服務 90 年代的電影觀眾，它也順應這群已經看過好幾部《蝙蝠俠》電影、而且更要求劇情合理性與真實性的觀眾，為風流倜儻的蘇洛，設計了一個角色天生的心靈創傷：1821 年，蘇洛與他的死對頭之間的抗爭，終於到了終點，蘇落在最後一次阻止西班牙壞總督拉斐爾蒙泰羅 (Rafael Montero) 的陰謀、並狠狠地羞辱他之後，蘇洛決定退隱江湖，以唐迪亞哥之名和他的妻子與剛出生的女兒隱居鄉下。但是，蒙泰羅卻知道了蘇洛的身份，找上門來殺死了蘇洛的妻子，將蘇洛關進天牢，還將他的女兒當作自己女兒撫養。

《蒙面俠蘇洛》變成了某種程度上的續集電影／重製起源電影，你可以將這部電影視為過去 70 年來蘇洛電影的續集，而安東尼霍普金斯飾演的蘇洛，就是法蘭克蘭吉拉、亞蘭德倫或泰隆鮑華這些經典男神飾演過的蘇洛。而這位蘇洛並不是《蒙面俠蘇洛》裡的主角，這部電影的男主角，其實是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的無名小子亞歷山卓穆列塔 ( Alejandro Murrieta)，他繼承了蘇洛的仇恨與技藝，成為了新一代的蘇洛。

你可以聯想到《V 怪客》與《黑暗騎士：黎明升起》不斷複誦的信條：面具底下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信念，而信念是不會死的。《蒙面俠蘇洛》巧妙的顛覆了流行文化裡的經典蘇洛，讓蘇洛也只是一個「面具」，而任何信奉蘇洛扶弱鋤強信念的人，都可以成為蘇洛。老蘇洛成為了新蘇洛的良師益友（還算是他的岳父），一口氣解釋了蘇洛超強能力的起源，讓《蒙面俠蘇洛》的故事看起來更有說服力。

 

接受最正統劍術訓練，呈現精采逗趣的劍鬥場面

但是《蒙面俠蘇洛》真正有說服力之處，在於這部電影的特技層面。這部電影裡所有執起劍的演員們，全都接受了最正統的劍術訓練。男主角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安東尼霍普金斯與女主角凱薩琳麗塔瓊斯等人，都接受了好萊塢劍神鮑勃安德森的指導，進行連續兩個月每天十小時的訓練。特別是班德拉斯，還與奧運劍擊隊一起訓練了長達四個多月。過程中，班德拉斯還主動要求加強訓練份量，因為自己過去沒有太多劍術表演的經驗，因此他要求安德森與奧運隊隊友們，在休息時間持續指導他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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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安德森曾表示班德拉斯是他見過最有劍術天份的演員，但是班德拉斯的後天積極訓練，讓他在銀幕上呈現的效果是十分驚人的。《蒙面俠蘇洛》是好萊塢久違的劍鬥電影，卻也是好萊塢 90 年代至今最優秀的劍鬥電影之一。先不談角色間的劍鬥重點戲，光是霍普金斯或班德拉斯舉劍的架式，就充滿氣魄──你可以從一個小地方發現《蒙面俠蘇洛》的不同之處，班德拉斯從來不聳肩舞劍。因為肩膀用力是大多初學者的毛病，當你肩膀肌肉太過緊繃，就無法駕馭強調輕盈與多變化的西洋劍術。

所以，導演馬丁坎貝爾當然不能白費班德拉斯的努力：《蒙面俠蘇洛》有大量班德拉斯正面舞劍的片段，這連在 90 年代都很少見，因為這時，特技替身已經搶了許多演員的出場機會。但是你在《蒙面俠蘇洛》的許多小地方，包括翻身上馬或從煙囪裡翻下這些一秒即逝的鏡頭裡，都看得出是班德拉斯親自上陣。

班德拉斯幹嘛這麼拼，這是有原因的：《蒙面俠蘇洛》應該是第一部啟用拉丁裔男星做主演的好萊塢主流電影。當年這個選角並沒有太多政治正確含義，事實上，按照原典，這部電影絕大多數角色都應該是西班牙裔才對──但臉塗黑的霍普金斯壓根不像西班牙人。不過這部仍然有一點點洗白 (whitewashing) 嫌疑的電影，卻仍然勇敢地讓沒有太多大片經歷的班德拉斯，擔任這部成本將近一億的商業大片男主角──如果你知道，《蒙面俠蘇洛》原本將由史匹柏製作，並由他的愛將、《回到未來》導演勞勃辛密克斯執導，就可以理解……《蒙面俠蘇洛》原本還可以更「白」。

所以班德拉斯真正是演到大粒汗小粒汗，但他的努力確實讓這部《蒙面俠蘇洛》有所不同。《蒙面俠蘇洛》當然是一部動作喜劇，但它也因為班德拉斯而成為了一部喜劇。因為班德拉斯付出的不只是劍術上的苦練，這位優異演員還成為了拉丁裔的成龍──他與霍普金斯的練功橋段，令人想起成龍與袁小田合作的《醉拳》。而他與成龍還有更相似之處，他們都將動作武打混合了個人天生的喜感。戴上眼罩的班德拉斯，一樣能擠眉弄眼搞笑。《魔宮傳奇》、《絕地大反攻》、《E.T. 外星人》等大片的特技指導小葛倫藍道 (Glenn Randall Jr.) 設計的《蒙面俠蘇洛》的偷馬橋段，活生生就像是成龍電影裡會出現的喜劇武打段落。

 

再看一次《蒙面俠蘇洛》，這是喜劇與動作完美融合的經典，最好的蘇洛電影──

整體而言，《蒙面俠蘇洛》的成績是雖敗猶榮：它的製片成本是 9,500 萬美金（未計算賦稅減免或行銷成本），而美國當地票房為 9,409 萬美金，算起來發行的索尼影業是賠錢的。但是，就跟先前提到的，蘇洛在歐洲也曾經是人氣英雄……這部電影的海外票房高達 1.5 億美金，而且連亞洲地區的迴響也很好。儘管索尼影業僅能收得海外票房部份收益，但是，考慮到《蒙面俠蘇洛》竟然能將古早劍鬥類型轉化為現代觀眾能接受的形式，加上它的媒體影評評價十分優異，《蒙面俠蘇洛》仍然獲得了續作的機會。

但是，《蒙面俠蘇洛》 7 年之後的續集《蒙面俠蘇洛 2：不朽傳奇》，表現卻差強人意（但這並不是一部真的那麼糟的續集），《蒙面俠蘇洛》無法像 60 年代的蘇洛，建立起自己的電影系列，也無法將這股古早風潮起死回生。至今，我們只能在《神鬼奇航》系列裡看到一點點的劍鬥戲，這個類型仍然沉眠於黃泉之下。

現在你還能在網飛上欣賞《蒙面俠蘇洛》，這是少數劍鬥電影在現代東山再起的真正傑作，也是少數好萊塢能將喜劇與動作完美融合的經典之一，我們未必會有下一部蘇洛電影（你想看到《超時空蘇洛》嗎？），但也許，最好的蘇洛電影已經在 1998 年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