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詢問許多大導演，他們希望觀眾在哪裡欣賞自己的傑作，大部分導演可能強烈建議你一定要進戲院，諾蘭這樣說，史匹柏也這樣說，那大衛柯能堡會怎麼說呢？

這位導演的作品裡有人類與蒼蠅合體、有獵奇的婦產科工具、還有人頭爆炸（那可是 39 年前的電影），當然，你看得出來，柯能堡不是普通的導演，而他對於「戲院至上」的看法，也有不同的見解：他並不覺得觀眾一定得進電影院看電影。

敏感的觀眾大概對柯能堡這番言論並不意外：在他執導的 1983 年電影《錄影帶謀殺案》裡，主角與女友沉迷一卷充滿虐殺情色的非法錄影帶，他們直盯著電視螢幕目不轉睛，甚至影響了他們的理性。電影裡有句台詞：

「電視螢幕就是心靈之窗⋯⋯電視螢幕是你大腦的結構之一。」

看得出來，柯能堡著迷於於電視這種傳播媒介。80 年代確實是錄影帶興起視覺革命的時期，許多人寧可在家用電視欣賞一卷卷錄影帶，許多在院線票房不佳的電影（例如《銀翼殺手》），都在家家戶戶的電視機上獲得平反。

柯能堡當然也是典型的「錄影帶導演」：他早期的許多恐怖電影，內容離經叛道，連 80 年代恐怖電影風潮之下的當代觀眾，也未必願意進戲院看他的電影。柯能堡早期的作品《變蠅人》、《狂犬病》、或《雙生兄弟》等等，不論內容，單單拍攝手法就很有錄影帶電影的粗劣質感，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柯能堡受限於製片預算，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喜愛這種俗豔風格帶來的真實質感，讓他天馬行空的怪異故事，呈現出一種真假難辨的趣味。

柯能堡曾在 2018 年獲頒威尼斯影展終身成就獎時表示，人們對於到電影院看電影的行為，事實上是一種神聖氣味的懷舊情懷。但他對於西班牙大導阿莫多瓦的言論——

「到電影院看電影是十分神聖的」

——卻抱持著反對態度：

「你一定得是天主教徒才會相信這種論點。」

柯能堡認為，看電影這件事已經被諸多元素影響，產生了無法逆轉的質變，如同聆聽黑膠唱片與使用打字機一般，這些曾經流行過的行為，如今已不再是多數人的習慣。

柯能堡認為到電影院曾經有其社交意義，但連他自己都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去電影院了⋯⋯

「到電影院停車很痛苦耶，而且你任何時候，仍然可以請很多朋友到你家一起看電影。」

「網飛 (Netflix) 拍的『電影』算不算得上是一部電影？當然是，因為它確實是以電影製作方式拍攝而成的作品，它只是發行的方式有別以往，它不會在電影院大銀幕上放映，它會在你的 iPhone⋯⋯甚至是你的 Apple watch。

 

我要說我並不在意在 Apple watch 上觀賞《阿拉伯的勞倫斯》，我想那一樣可以看得很開心，儘管它看起來可能像是不同的電影，但這種觀影經驗一定很有趣。所以我要說的是，網飛就是顛覆電影的其中一個最重要例子⋯⋯這些網飛電影也許終究永遠不會在大銀幕上放映⋯⋯但它們會在 190 個國家發行，而這是影史前所未有的狀況，這是很了不起的。」

柯能堡並沒有完全否定電影院在這個他稱呼「電影已經質變」年代的地位，他反過來認為，就如同網飛大熱的影集《怪奇物語》，是一部充滿懷舊氣氛的冒險影集，但這樣的影集不但能喚起老觀眾們的懷舊情緒，甚至也能喚起新世代觀眾對過去年代的好奇心。

類似這種情況，終究也會有觀眾因為懷舊之情，而走進有如打字機與黑膠唱片一般風光不再的電影院，享受那種久違、或是新鮮的觀影經驗。這其中並不牽涉任何的義務、責任、或「神聖意義」。電影終究是娛樂，而娛樂的傳播形式，往往是最因應時勢與科技而變動的部份。

「我小時候，每個週日我都會去一間名叫 pylon 的電影院。那個年代，人們並不擔心小孩會在外頭被綁架或殺害，所以我們這些來自不同地方的小孩，沿著街道跟旅鼠一般排成一列，大家都要進 pylon 戲院看卡通、或是海盜電影、動作電影、西部電影⋯⋯你知道的，像是霍帕龍卡西迪或是羅伊羅傑斯的電影。」

「直到有一天，我看完電影走出 pylon，過街是一個多倫多的義大利街區。因為那裡的義裔人口夠多，所以那裡開了一間專放義大利電影的電影院，叫 studio。我那時剛看完霍帕龍卡西迪的西部電影，然後我發現，走出 studio 的觀眾，全都是大人，沒有小孩，而且這些大人通通都在哭。我嚇到了，這些成熟的大人們到底是看了什麼電影，讓他們會一起在大街上啜泣。所以我過街去看 studio 牆上的電影海報⋯⋯」

「那是一部叫《大路》的電影，是費里尼執導的義大利電影。許多年後，我也看了《大路》，然後我也哭哭了（笑）。但是在我小時候那個時刻，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電影可以是一種藝術。」

蒙娜麗莎是藝術，它被掛在羅浮宮供世界遊客到此一覽，它也能在你的液晶螢幕或是手機上被觀賞。當然蒙娜麗莎就如同《阿拉伯的勞倫斯》一般，也許觀賞真跡或是在大銀幕上觀賞《阿拉伯的勞倫斯》，才能體會達文西使用油彩的細緻度，以及大衛連導演使用 70mm 膠卷超寬銀幕的豪氣干雲。

但是，那只是比較「推薦」的方式，並不代表在手機上（或在Apple watch上）欣賞這幅畫作與經典電影，就是比較「拙劣」的選擇，真正的藝術，是不會因此而被湮沒的——別忘了靠錄影帶起死回生的《銀翼殺手》，它可不是靠大銀幕招攬這麼多粉絲的。

大衛柯能堡執導經歷超過 50 年，他仍然像網飛或其他串流平台一樣，自己也在顛覆電影這門超過百年歷史的藝術。很難想像一位 79 歲的導演，今年仍然能交出令人不適的肉體變異恐怖電影《未來犯罪》（儘管他不認為自己應該被歸類成肉體變異宗師）。他表達了觀眾不需要為「不去電影院」感到羞恥，現在換我們要問他一個關鍵問題了：大衛柯能堡何時會執導一部串流平台電影？

 

《未來犯罪》預告

柯能堡令坎城影展觀眾憤而離席的最新電影《未來犯罪》，將於 8 月 5 日在台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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