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薩滿》:用希望的種子,開出絕望之花

人狼屋

從《追擊者》、《哭聲》到《薩滿》,南韓導演羅泓軫編劇的驚悚片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以善意為出發點的一念之差,最終都會導致無法挽救的憾事。在羅泓軫與泰國導演班莊.比辛達拿剛合作的新作《薩滿》裡,「信或不信」或「救或不救」的選擇,都是人性的終極試煉。主角要獲得「非人」能力以斬妖除魔,有時非得捨棄理性與情感的包袱。但此事知易行難。《薩滿》一敗塗地的絕望收尾,反而弔詭地證明人性本善的說法。

正因人性本善,因此《薩滿》最後眾人被不明力量附身而自相殘殺的景象,就像被剪去血腥鏡頭的《哭悲》,雖然看不見暴力的細節,其滿溢而出的暴力意象與瘋狂就足以令人觸目驚心。《薩滿》前半部即使充滿詭譎莫測的發展,仍給觀眾局勢盡在掌握中的安心感,劇中適時置入的生活插曲,也稍微沖淡恐怖的氣氛,但後半部摧枯拉朽的破壞及毀滅,使電影在觀眾預期的逆轉出現前(如薩滿姊妹的和解與力量傳承),又殘酷地顛覆所有翻盤的可能性。它的結局與其說是惆悵,不如說是面對未知敵人的強烈無力感。

羅泓軫與班莊.比辛達拿剛的作品調性一向差異頗大。作為兩人一導一編的共同創作,《薩滿》倒是成功地調和兩人的風格。羅泓軫的劇本讓本片少了班莊作品慣有的溫情主義,班莊在恐怖的拿捏上則比羅泓軫得心應手。偽記錄片手法看似緩慢冗長,但它其實聰明地在瑣碎的日常裡,一點一滴倒入恐怖的催化劑,這些逐漸滲透的失控及混亂因子,便在關鍵時刻讓生活轟然傾覆。如果我們無法體會當地薩滿與巨大神秘的自然力量打交道時,那種因為知識有限而如履薄冰的焦慮,那麼事件最後的全面失控,就不會那麼令人震撼及不捨。

另一方面,因為偽紀錄片的形式限制了觀眾的視野,《薩滿》便能巧妙地在觀眾目擊事件時,又讓觀眾看不到事件的關鍵環節(例如重要角色的死因,或附魔者三緘其口的往事)。我們始終無法斷定,薩滿究竟是用錯方法驅魔,還是一開始就註定坐以待斃。這種「視而不見」的詭計,跟《哭聲》讓觀眾從全知觀點蒐集情報,卻不知該相信何者的手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薩滿》的監視攝影畫面裡,便以類似的技巧營造出成功的恐怖效果,即使觀眾認為自己能追蹤附魔者的行蹤,仍會被特寫鏡頭嚇出一身冷汗。

劇本雖未明言受害者被附身的真相,但從對白的蛛絲馬跡,不難想像恨意是事件的肇因之一,例如事發地點牽連的多條人命,還有當事人屠狗販售的爭議。(附魔者最後也諷刺地烹食家裡的寵物)。片中對因果報應的宿命論觀點,也是班莊在《鬼影》及《淒厲人妻》等片不斷提到的主題。無論這股仇恨源自人或狗,復仇引發的連鎖效應都突顯了東方恐怖片的特色,那就是比西方宗教還難捉摸的泛靈信仰體系。就像電影在片頭所述,一草一木都有靈性,匯集起來就像一支龐大的軍隊。這並非基督教觀點的善惡之戰,而是各擁其主的信仰戰爭。到頭來,故事裡沒有人能肯定自己是站在正確的一方。

同樣是描述凡人突然被超自然力量操弄,導致家庭近乎分崩離析的作品,《薩滿》裡的混亂宗教觀,多少令人想起《大法師》讓觀眾驚懼不安的前衛手法,那就是用驅魔過程質疑信仰,而非鞏固信仰。《大法師》不但讓惡魔的形象曖昧不清,難以用宗教知識按圖索驥,最後更讓抱持懷疑論的神父,以同歸於盡的方式獲得悽慘的勝利,而非用法器驅魔。這個解套手法不斷地被宗教恐怖片模仿沿用(如《魔鬼末日》(End of Days) 或《第八夜》),但《薩滿》的劇情出現類似的徵兆時,它甚至背叛觀眾的信任,放棄了最後一絲的救贖。《薩滿》可說是近年真正讓人打從心裡發毛的宗教恐怖片,它的恐怖不只來自故事的惡意與殘酷,而是它誠實地提醒我們,面對這個宇宙看不見的運作鐵則,我們永遠是渺小且脆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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