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從 2015 年年初日舞影展的《女巫》(The Witch) 開始，小成本恐怖電影再次帶頭吹響恐怖電影文藝復興的號角。正如同《女巫》重燃觀眾對鄉野傳說恐怖類型的興趣，一時間，各類恐怖電影類型都找到 21 世紀的接班人，其中一脈依附在翻新類型手法、本質卻是現實政治社會批判的恐怖電影，特別受人注目。自 2017 年的《逃出絕命鎮》(GET OUT) 開始、2018 年的《殺戮元年》(The First Purge)、2019 年的《我們》(Us) 還有今年的《顫役輪迴》(Antebellum)，都在讓觀眾驚聲尖叫之餘，走出戲院後對社會多了另一重的思考——以及更深的心靈陰影。

 

社會批判恐怖電影的新篇章

如今，恐怖電影已不再需要怪物，因為現代社會已經是一個怪物馬戲團：種族歧視、性別歧視與階級歧視製造了更多人面獸心的怪物，他們比異形與終極戰士更為陰險、他們在現實世界裡製造更大的傷害。《殺戮元年》與 2020 年電影《惡獵遊戲》(The Hunt) 裡，社會低層階級是上流階級的活靶、玩具與代罪羔羊。《我們》與《抱歉打擾你》(Sorry to Bother You)裡，低層階級甚至只是沒有面孔的勞力，可以放心遺忘他們的存在與樣貌。而在《逃出絕命鎮》裡，有色人種甚至被矮化為優秀的體能基因，可以隨意即插即用，黑人不過是可更換的肢體部件——沒人在意一雙好球鞋會不會不滿被踩在腳下。

《顫役輪迴》明顯追隨這串社會批判恐怖片浪潮，由歌手身份轉換成為演員的賈奈兒夢內 (Janelle Monáe) 主演。夢內可謂近幾年娛樂圈的天之驕女，由她來飾演家庭事業美滿的完美女主角薇若妮卡，是再適合不過了。

薇若妮卡是一位有著高學歷、美貌身材、愛她的丈夫與可愛女兒、還是媒體寵兒的黑人女性。她研究女權在美國歷史中持續遭到迫害的根源，能上節目與傳統白人男性叫陣，用犀利言語辯倒對方啞口無言；還能出書博得廣大女性讀者歡迎。

在一次巡迴打書行程中，她意外遭到綁架，竟然被逆轉帶回 160 年前的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光鮮亮麗的薇若妮卡，一夕間淪為任人姦淫虐待的黑奴，她該如何找到回家的逃生之路？這詭異的時空逆轉又隱藏了什麼黑暗祕密？

《顫役輪迴》預告：

直視種族歧視暴力會讓眼球很痛

很明顯的，薇若妮卡是個有地位、有知識、有尊嚴的現代黑人女性，而在南北戰爭時期，黑人女性卻處於虐待結構的最底層——黑人男性的勞動力畢竟是寶貴的資源，而黑人女性則是慾望的發洩出口。她們沒有話語權——在主人或任何白人允許前，她們不許發出任何聲音，否則會遭到任何白人無情的鞭打。她們被告知自己流著低賤的血脈，必須隨時隨地服務白人以求生存。臉上最好帶著笑容，在床上必須忍受白人男性各種致傷甚至致死的殘酷虐待，而死了，就被拖到白人豪宅後的焚化場靜靜地燒掉。

一次挑動黑人階級問題與女權問題兩大當代美國社會禁忌話題，《顫役輪迴》大膽地讓美國歧視文化最嚴重的南北戰爭時期，成為故事背景。《顫役輪迴》絲毫不迴避歧視問題，選擇直視歧視——它也老早就已經確定以 R 級尺度製作，當然要讓觀眾一起直視，身為黑奴的痛苦有多深。看過預告的觀眾，也許會好奇主角薇若妮卡是如何穿越時空，但電影不想那麼早揭露答案，它選擇先虐待觀眾的視覺神經：先讓觀眾見識黑奴遭到虐打、禁言、像畜生般被烙上烙印等等悲慘過程。蓄奴社會裡的無理性暴力，是《顫役輪迴》的恐怖根源。

看起來像穿越時光電影，其實顛覆穿越時光電影

但是正如同我們上述提到的，就像《我們》與《逃出絕命鎮》，《顫役輪迴》依然依附在類型電影的框架之中——然後顛覆框架。《我們》玩的是二重身都市傳說的把戲；《逃出絕命鎮》玩的是《超完美嬌妻》與《天外魔花》(Invasion of The Body Snatchers) 的敵我難辨套路。而《顫役輪迴》，看起來像是一部時空穿越恐怖電影，有點像 1960 年元祖時光機電影《時空大挪移》(The Time Machine)：原本只是抱著打賭心態而穿越時光的科學家，意外發現自己陷入 80 萬年後奇異世界——新人類被地底怪物奴役，甚至淪為食物。

但是，《顫役輪迴》裡的女主角是如何穿越時空到達過去？又該如何回到正確的未來時空？這部電影將有一個令人驚奇的顛覆設計——這年頭如果恐怖電影不顛覆一下，好像就很失格了。觀眾必須從《顫役輪迴》開場，就持續注意電影在許多細節裡遺留的線索，才有可能在劇情揭曉最大謎底前猜到答案。當然，要猜出謎底可不太容易。到底女主角是如何穿越時空？是靈異力量？是精神分裂？還是惡魔般的新科技？線索與誤導互相交織，觀眾想提前知道答案，必須仔細推理。

《顫役輪迴》的逆轉時刻比起《我們》與《逃出絕命鎮》，更多了一份殘酷的絕望。電影不斷地暗示「過去從未死去，甚至仍未過去」，更是對糾纏美國歷史的黑奴受虐史，提出最嚴重沈痛的批判，對照如今「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顫役輪迴》無疑地是為民運烈火澆上一桶又黑又純的燃油。

《逃出絕命鎮》告訴我們，有色人種可能隨時成為白色力量的獵物，而《顫役輪迴》更殘忍一點，告訴我們即便黑人已經現代開明社會裡爬到階級高位，仍有可能在轉瞬間，跌入奴役輪迴裡不得翻身——只要你是黑人，成為奴隸就是必然。